江向琰。

“把你碾碎,再注进我的血脉里。”

掐。

花黑,我流少年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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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岁左右,曾经有一段极其艰难的日子。


解家分崩离析,偏室作乱想要匡扶次子,在道上下了血本悬赏我的命。无奈,本家长辈挑了五个忠心的精干,又托霍仙姑的面请了黑瞎子护我去各处逃亡,再伺机回来拔除宵小。


等到我戴着易容面具出门时,一辆摩托正打着火蜂鸣着等我,车上坐着黑瞎子。他二话不说抛给我一个头盔,这一走就是大半年。


我们甚至没有连着两天在同一个地方歇脚过。我跟着他东奔西跑,一边躲藏身形一边收集情报。熟了以后,白天他和别人说我是他带出来一起打工的表侄子,晚上我就压着他咬他脖子,问他谁他妈是表侄子。


他疼的抽气,想扇我又不敢,只好求饶说我是我是,我是行了吧。


于是我放开他,自己一个人爬下床去看书。他揉脖子揉了半天,嘴里一直骂骂咧咧个不停,我盯过去,他就立马笑的露出牙龈。


过了一会儿,我正看到孟德尔定律的时候,突然听见他小小的说了句“不论怎么看都还是个小孩嘛”。


那天的前一天,我刚刚接到最后一个掩护我的伙计牺牲了的消息。五个人,也许比我大不了多少,就这样死在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地方。


我突然有种冲动,那是从离家到现在、甚至更早一些,是从被迫离开长沙的红府之后,是从我剪掉长头发之后一直积攒着的,是不应该属于解雨臣的情绪。


我撞倒了桌子,书本和笔摔了一地。他惊地坐起来,又被我冲得摔回床上。等我回过神来,我跨坐在他腰上,双手笼着他的脖子。


我的手在发抖。


他和我四目相顾,谁也没说话。


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我从大人那里学会的灵巧言语彻底哑了。


过了半天,见我的手依旧保持笼着的姿势不动,黑瞎子忽然笑了,透过墨镜,那双眼睛仿佛能把我看穿。


他说,你想干嘛?想掐我?


我保持平稳地深呼吸,确认他的表情并没有恐惧、厌恶等等负面的内容。虽然那笑容也并不带些乐观色彩。


我的手依旧在抖。但我不想他拒绝,于是我点头了。


他意味深长的一挑眉,略微一抬下巴更加露出脖子,说那你掐吧,注意点劲儿。


我于是缓缓的向手掌注入力气。从肌肤的接触,到慢慢感受到脉搏的跳动,到我的心脏也仿佛开始随着掌中感受到的频率跳动。


扑通、扑通。


这是在我手中的一条鲜活的生命,而我随时可以把这簇火按灭。这种行走在危险边缘的感觉让我感到有些悸动。


黑瞎子慢慢开始皱起眉毛,显然已经呼吸不上来了。学解剖的时候我知道哪里是气管,于是刻意按住了那里,他不会痛,但只能极小幅度的用嘴喘气。


“嗬…嗬…”他逐渐换不过气来,喉咙深处开始发出一些糟糕的声音。


可与此相对的,是那双依旧锐利明亮的眼睛,始终凝视着我的双眼。他依旧带着笑,似乎毫不在意此刻他的生命正由我掌握,这样的笑容让我产生了一些恼怒的情绪。


你难道不知道我可以掐死你吗?我这么在心里想,又或者也许哪天你也会死在我的背后呢,你还笑得出来吗?


那会儿我还不甚了解他。等我恢复意识,看到他已经撑起身在一旁疯狂咳嗽,脖子上全是红肿的掐痕。我一时有些愧疚,下去给他端了杯水来。他喝完,清了清嗓子,才复又开始说话。


首先他说了一句,带解家小孩真难,以后绝对不接这种单子了。


看着他脖子上红彤彤的一片,我很客气的没说话。


接着他伸臂把我捞过来,手指也在我脖子上摩挲,激起一片鸡皮疙瘩。月光洒在我们床前的地上,他说话声音像是皮球漏了气。


他说这就是你想要的吗?年纪挺小,想法倒是挺多。难不成你们解家人都这样,都是喜欢玩5m的天生大变态?


我挣开他坐到一边,理了理压皱的衣服。他就冲着我乐,声音发出来依旧是“嗬嗬”。


他说小孩,我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。他又改口说解雨臣,解当家,花儿爷,小解总!您喜欢我叫您哪个?


我向来不跟他贫,只是接着去看他脖子上的伤口,起身去拿消炎的药。他拉住我的手腕,说以后我们合作的时间还很长,非常长,说不定会长到我这辈子结束。


“所以在我面前,你可以不必顾忌那么多。”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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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他说,解雨臣,从第一眼见你我就在想,那在解家养成的温和守礼皮囊下面会不会是不一样的性情。每个人都有阴暗的那面,你不必时时强撑让自己光明。

  

我知道他来我身边,不仅是为了护我周全,也是长辈们希望我向他学习一些东西。可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学到这些。

  

很多年后我才了解他的用意。

人是黑与白共存一体,寻求中庸之道才是保持本性的良好方式。只知道一味的压制恶本性,善也将不善。但那天他没和我说那么多。

  

我帮他上药,他突然拉住我让我看他胸口的衣服,深色的衣服显不出来水渍,用手轻轻蹭了一下才感觉到湿意。

  

我以为是药瓶漏了,正把它拿起来看。

  

他却说,你刚才在我身上的时候哭了。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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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刚才哭了?


我又摸了摸他的衣服,确实是湿的。药瓶也没漏。但我对这件事毫无印象,看他神情严肃,没有在开玩笑的意味。


我对于眼泪没有太多记忆,只有早年间还在红府的时候练功压腿被师父开筋疼哭,后来这事被霍秀秀拿去笑了好久。回到北京之后,有很多疼痛要比那年的开筋甚于十倍,昏迷又醒来,我始终没有哭。


我看着黑瞎子,有些不知所措。


他伸手过来,似乎想摸我的头。但最终也没有落下。


“你这人啊,太早熟了,好也不好。”对望半晌,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。


他仿佛在看我,又好像是在透过我看其他的什么东西。我很早就认识他,因为霍家的关系,甚至可以说是对他的背景了如指掌。


据说黑瞎子第一次在道上露脸也不过十来岁,跟一帮匪徒下斗,差点被人当成垫脚石害死。


你在看谁?我想问他。


但最终我没有问出口。那个夜晚最后成了我为数不多的少时记忆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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